愈靠近山中，綠色愈深。幾只圓鼓鼓的鳥兒在地上跳來跳去，林間傳出咕嘰咕嘰的鳥叫聲。過雪城從包裏抓出一把谷子，往天空中一撒，霎時間幾百只鳥都飛了出來，速度極快的叼走了谷粒，竟然沒有一粒谷子掉到地上。

宿玉池往天空中看，正好看到一只鳥邊吞咽著谷子邊離去時鼓動的身子。

過雪城看見宿玉池正新奇地擡頭看向天空，笑了一下，然後又很快消失了。

過雪城又抓了一把谷子，遞給了宿玉池。

宿玉池有些驚訝：“啊？”

過雪城說：“給你餵吧。”

宿玉池看到過雪城眼睛裏來不及收回的笑意，臉微紅，道：“不用。”

過雪城不知道他怎麽又不要了，剛剛他看他明明是想餵鳥的。

忽然，他不知道看見了什麽，忙把谷子塞到宿玉池手裏，飛速跑了過去。

“在這等我。”

那把谷子懟到宿玉池懷裏，宿玉池手忙腳亂的接住，喊道：“餵！”

過雪城早就聽不到了，他跑到宿玉池目光邊緣的一棵大樹上，向上一躍，雙手把住樹杈，翻身上了樹。

宿玉池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被帥到了。

山裏人都這麽厲害？

過雪城蹲在大樹杈上，就露出兩只灰色的鞋和麥黃色的腳腕，拿著刀子小心翼翼地刮著什麽東西。

宿玉池呆呆地看了一會兒。

過了一會兒，他忽然低下頭，看到自己手上還捧著那把谷子。傻乎乎的。

他本來想隨手丟掉，但是腦海裏不知怎麽的，突然浮現了剛剛過雪城頭頂百鳥飛過，遮雲蔽日的景象。

宿玉池朝過雪城那邊看了看，發現那人還在全神貫註地刮樹，都沒往這邊看過。

他趁過雪城不註意，把手裏的谷子往天上一拋。

霎時間，林間無數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音，一只只白腹的鳥兒從樹杈間像是箭一樣沖了出來。它們下滑，又高高的仰起頭，吞下一粒圓滾滾的谷子。

宿玉池看到一只鳥兒，它竟然連著咬到了三粒谷子。

吃到谷子的鳥兒又很快滑走了，剩下一只胖乎乎的小白鳥圍著宿玉池一圈圈的轉。

它離他很近，沖著他委屈的叫，一點都不怕人。他覺得自己一伸手就能它。

他想著想著，竟然真的伸出了手。

小胖鳥撲騰了兩下，竟然落到了他手上。

爪子在他手上，有點疼，又有點軟乎乎的，熱乎乎的。

宿玉池忽然有了一種從沒有過的感覺。

他第一次和這麽小的生命離得這麽近。

他輕輕地摸了摸它的羽毛。

他有點愧疚。因為他沒有東西再餵它了。

過雪城走過來的時候，正看到宿玉池目光溫柔地摸著手裏的小胖鳥。

他輕輕笑了一下，很快又消失了。

他走過去，說：“不能再餵它了。”

宿玉池訝異地看向他。

見他過來，小胖鳥立馬很激動的飛過來，圍著他打轉，

過雪城打了一下它的頭，道：“別撒嬌。”

小胖鳥被拍了下去，又撲騰了上來，最後委委屈屈的飛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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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去的路上，宿玉池一直不說話，都快走到家門口了，宿玉池才總算憋出來了一句，問道：“你幹嘛不餵它？”

過雪城沒反應過來，道：“什麽？”

宿玉池說：“.......小鳥。”

過雪城有點詫異，道：“你不知道為什麽？”

宿玉池不懂他的意思，道：“什麽？”

過雪城說：“總是餵它，它就連蟲子和谷子都不會找了，秋天食物囤不下，冬天不是只能等死嗎？”

忽然間，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麽，臉上突然有了一絲絲的嘲諷，他輕飄飄的說道：“弱肉強食，你們山外的人，不是最懂這個嗎？”

過雪城說完，突然意識到這種話不該說出口。但是他沒有道歉，也沒再說話，只是背著個大背筐一晃一晃的扭頭走了。

宿玉池站在原地，一動都不動。

他的臉色有點難看。

良久，他自嘲一笑，心想，你說的對啊，我們這些人，花鳥貓狗什麽都愛，偏偏害起人來，一點都不手軟。

宿玉池突然意識到，自己跟這個地方，也同樣格格不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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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雪城都走到家門口了，才發現宿玉池根本就沒有跟上來。

如果是平常，他怎麽會感覺不到。偏偏今天想起了那件事情，整個人郁躁得很，連身後丟了個大活人都沒看見。

他連忙扔下背筐，往回路走。

“阿城，起霧了，你做什麽去？”過萍萍看到他往回走，揚聲喊道。

“去找人！”過雪城一頭紮進了濃霧之中，聲音都不清晰了。

晚上山裏起霧，猛獸卻喜歡在這個時候出來覓食。

尤其是秋天，尤其是現在，許多牲畜正是肥美的時候。

何況這時候的霧白到伸手不見五指，宿玉池就算想回來，恐怕也找不到回來的路。

而且他剛剛態度那麽不好，他也許賭氣再也不想回來了也說不定。

可是霧這麽大，他能往哪裏走，說不定走著走著，就會看到白霧裏有一雙雙綠色的眼睛，說不定走著走著，就撞到了正在準備捉羊的狼群裏，說不定走著走著，他就再也回不來了。

過雪城心裏跳的很厲害，越想越慌。

這麽冷的秋夜，他出了一身的汗。

“宿玉池，”他低聲道，“你別出事啊……”

他甚至不敢大聲喊，怕引來狼群。

他的心更焦躁了。

當他走到剛剛分開的地方的時候，猛地吐出了一口熱氣。

宿玉池，還站在那兒。

宿玉池看到從白霧裏漸漸走來的人，一雙眼睛從無神變成驚訝，又變成迷茫。

“……你怎麽回來了？”

過雪城看著他已經被山中寒氣弄得蒼白的臉，沒說話，只是咬了咬牙，背過身子去，低了下來，道：“上來。”

宿玉池臉上閃過驚訝，道：“沒事，我自己可以走的。”

過雪城卻很固執，道：“快上來。”

說完之後，他又覺得自己這話太過冷硬，又加了一句：“夜裏這邊有狼。”

宿玉池猛地跳上了過雪城的背，過雪城猝不及防，差點被他撲倒：“………”

宿玉池：“………噗嗤。”

他連忙收住了自己的笑聲。

過雪城卻不生氣，他聽見宿玉池笑出聲來，心情也突然明媚了許多。

夜裏的山路十分難走，更何況背著個人。走出了這一片，宿玉池本來想下來，但是過雪城說什麽也不肯。

過了一會兒，宿玉池就想明白了。

過雪城內疚了。

他覺得把自己落在這兒不對，他內疚了。

宿玉池覺得這個人真有意思。看著冷冰冰的，說的話也硬邦邦的，怎麽一顆心這麽軟呢。

他自己的親人都能把他扔在虎狼環伺的地方扭頭就走，這個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的人怎麽就內疚了呢。

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被這個人傳染了，不然為什麽覺得自己的心，好像也像泡在水裏一樣軟乎乎的了呢。

回到家裏，過萍萍正蹲在地上磨木頭，桌子上放著快晾涼的菜。

過萍萍看著他背著宿玉池回來，頓時目瞪口呆。

宿玉池連忙從過雪城背上跳下來，跟過萍萍打了聲招呼，臉微紅著，同手同腳地回到了房間。

好丟臉。

過萍萍意味深長地看著過雪城。

過雪城把飯菜端到後面加熱，不理他。

過萍萍八卦之心無法阻擋，扔下木頭和銼刀就跑到廚房。

過雪城正在洗菜，看樣子是打算再做一點新的菜。

過萍萍“嘖嘖”兩聲，道：“孫大不中留啊。”

過雪城不理他。

過萍萍不開心了，他從來都沒有這種待遇。

過萍萍鼓著嘴，滿臉褶子都撐平了，道：“阿城沒背過我，阿城也不給我熱菜，我回來晚了就要自己熱菜，阿城對他比對我好。”

過雪城：“……你胡說什麽？”

過萍萍見他要翻臉，連忙不再演戲了，嘿嘿一笑，走過去沖著他擠了下小眼睛，道：“對他有意思？”

過雪城還沒來得及說話，過萍萍就打斷了他，道：“別說沒有，也別說無聊，我看著你長大的我多了解你，你哪裏是那種對別人的死活那麽上心的人？”

“那我也不會接受自己間接害死別人。”過雪城說完，拿著加熱好的糕點走了出去。

過萍萍“哼”了一聲，道：“死鴨子嘴硬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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